財富系列之二 財富巨鯨浮出中國海面——訪談劉漢元
2001-11-08
作者：《成都日報》
一、財富
我們這些企業(yè)領導者經常也在溝通，很多人晚上想不通，冷靜地想：這樣辛辛苦苦地干究竟為什么，可是，早上起來一到工作場地還是拼命地去干。
記者（以下簡稱記）：關于財富，有個一直流傳的寓言。一個富翁和一個漁夫在海邊曬太陽，討論捕魚、賺錢和曬太陽之間的關系。這個故事你聽說過嗎？你覺得誰有理？
劉漢元（以下簡稱劉）：財富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所有的東西、人類所有勞動結晶的體現(xiàn)，不論它是以物質形式存在，還是以貨幣化、證券化的形式存在，事實上都是勞動的聚結和成果的表現(xiàn)，從這個角度來講，人類追求財富的多、財富的聚集和它的有效的發(fā)展，應該是永無止境的一個方向。我們提倡大家的進取心，更多是指不要小富即安，要追求一個人、一個團體、一個企業(yè)、一個社會所能夠實現(xiàn)的目標的最大化。從這個意義上說，漁夫的故事可能是個不太好的例子。不過，每個人干要有個干的樣子，然后追求生活得更加美好，適度地享受，也要享受得像個樣子，這確實是我們每一個人都要面臨和回答的問題。惰性不少人都具備，這樣，社會常常要營造一種機制，來克服大家的這種惰性。拿我們現(xiàn)在這種市場條件來說，市場競爭迫使你不進則退，甚至跑慢了你就退，跑快了你才能維持。就是你有去曬太陽的想法，也要被現(xiàn)代社會的體制和機制、競爭壓力強行突破。否則的話，我們 99％的人，或許包括我，都希望更輕松一點，更安穩(wěn)一點，更舒服一點。
記：當你用 500元開始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是什么？不會是為了掙錢去海邊曬太陽吧？
劉：當時四川吃魚很困難，客觀上有市場的需要。更主要的原因是，日本和德國所從事的集約化養(yǎng)魚，我很好奇：為什么他們能達到那么高的產量，能提供那么多的產品？好奇心加上市場的需要，我開始技術方面的研究。
記：從什么時候開始，別人開始用富豪這個詞語來定義你？那個階段你大概有多少錢？劉：這個詞語一直沒有太感受到，而且我也不喜歡這個詞，所以那個階段我沒有明顯的感覺。但是或許不太喜歡這個詞也是沒有道理的。
記：但錢的多少對生活產生影響的直接感受，每個人都是有的，這方面你有沒有過幾個階段性的改變？
劉：我在讀書的時候， 1978年，每個月 12元的助學金，差不多是一個月吃一次肉，隔一天吃玉米，隔一天吃紅薯。所以那時，錢的概念就是，我現(xiàn)在一個月吃一次肉，能不能在我想吃肉的時候，半個月吃一次？到一定的時候，你就覺得每一個時期有不同的追求目標，也有相應的對錢的看法，到后來，在很多情況下它就不再是一個數(shù)量的概念，而僅僅是更有意義或者說再多一點意義的問題。至于錢具體是多少，在某種意義上，更多是企業(yè)追求的目標，或者大家說的那種企業(yè)家的精神，以及他所追求的企業(yè)價值的最大化。而且錢這個東西，從企業(yè)的領導者這個角度來講，規(guī)模越小的時候，它的個體屬性越大，這個錢是我的，那個錢是我的，下口袋的支票掏出來是我的，上口袋的印章掏出來還是我的，但是規(guī)模發(fā)展到一定的程度，錢的社會屬性會越來越大，如果說誰擁有財富，實際上是一種責任。我們這些企業(yè)領導者經常也在溝通，很多人晚上想不通，冷靜地想這樣辛辛苦苦地干究竟為什么，可是，早上起來一到工作場地還是拼命地去干。這幾乎是我們這批人的一個共性。
記：這次福布斯排名，關于通威的報道里有個細節(jié)讓人好奇，說你和調查員胡潤吃了一頓飯，你的排名就上升了10位。你和他說了什么，這么見效？
劉：（笑）首先，用這種方式去描述不是很好。去年整個排名過程中我們一次也沒有見面。今年我出國之前，在上海，他請我們吃了個便飯，而直接談這個話題很少。他對中國這十幾年發(fā)生的事情非常好奇，他認為，在這里，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而且是那么快的變化，他作為一個調查人員，有愿望參與進去，去弄清楚中國發(fā)生的事情。這是吃飯過程中他給我留下的大概印象。至于錢有多少，要排多少名，可以說整個過程中一句話都沒有談到。
二、事業(yè)
通威會有條件地去發(fā)展，但這中間更需要冷靜。
記：你也是因為技術而創(chuàng)業(yè)的吧，那你覺得和中國后來那一批網絡創(chuàng)業(yè)者王志東、丁磊相比，有什么相同和不同？誰更容易？
劉：從本質上講，技術創(chuàng)新和技術的不斷進步，無論在哪一個領域，凡是對人類發(fā)展有作用的，這種技術的價值都應該用同一種標準去衡量。很長一段時間有個誤區(qū)，認為一定要在 IT方面才是高新技術，從而導致一些方面的本末倒置。比如傳統(tǒng)經濟，曾經人們認為它是明日黃花，就要沒落，現(xiàn)在回過頭來，昨天的我們多么的愚昧。這是美國人在反思。為什么相信一個互聯(lián)網一拉起來，全世界就在它的壟斷之下呢？傳統(tǒng)經濟短兵相接國際化，都還要萬噸巨輪運過去，它那個東西線連線，國家對國家，在幾十毫秒、幾十納秒之間就可以連在一起，你為什么不相信、沒想到它的競爭將是更加殘忍呢？所以，在這個意義上來講，過去的過大的泡沫，對新經濟過高的評估，實際上是現(xiàn)在社會發(fā)展經濟生活當中的一個……這個詞，我在想，不好說，因為要傷害一大批人。前幾天，在上海 APEC工商峰會上，我和張朝陽聊天時還說，很多人都在想，我們辛辛苦苦干10年， 20年，你不過就干三、四年就跨越了我們 20年。他說你別笑話我了，（笑）我說不是笑話，我們真的有的時候也有一種感覺不公平的復雜心理在看待這些網絡英雄。
記：是不是因為這種復雜心理，你現(xiàn)在也開始涉足 IT業(yè)了？
劉：沒有，我是以一種冷靜的心態(tài)去看。因為信息技術確實可以給傳統(tǒng)經濟插上一雙新的翅膀，注入新的活力，它可以使原來的運行效率更高，信息共享方式更有效，它是傳統(tǒng)經濟的一個延續(xù)和發(fā)展，而不是取而代之的關系。在這種意義上，我不拒絕。現(xiàn)在市場本身有這個機會，集團在信息化上也有一定的基礎，所以通威未來發(fā)展的一個方向是 IT。
記：這也就意味著通威將開始多元化發(fā)展？
劉：站在企業(yè)內部來講多元化和站在社會的宣傳媒體上來講多元化是兩個概念，前者是越實越好，后者是越虛越好——雷達我在造，飛機我在做，地球我在生產，月亮我在復制……站在企業(yè)的角度，我認為，企業(yè)很多的經驗和教訓證明，一個企業(yè)只有把自己擅長的東西做好，并且在行業(yè)里面，哪怕你在某個區(qū)域做到最好，而且不斷地有更好的東西推出，領導這個行業(yè)的最好，你才是真正的能夠在現(xiàn)代社會、現(xiàn)代全球化國際化背景下生存的企業(yè)。通用之所以能夠在十年左右的時間發(fā)生根本性的革命，就是韋爾奇上來以后，砍掉所有在相關行業(yè)居第二以后的企業(yè)，原則上只保留第一，和很有希望成為第一的產業(yè)。在當今世界現(xiàn)在還去追求小而全，對企業(yè)來講，是不利的，對企業(yè)家來講，是可悲的。通威會有條件地去發(fā)展，但這中間更需要冷靜。
記：你說過“國營是等死的，民營是干死的”，這就存在一個規(guī)避風險的問題。當然，通威沒死，并且越干越好，你能談談你在這方面的經驗嗎？
劉：一個問題、一個事情，哪怕沒有人做過的事情，只要你真正把你腦袋里面武裝起來，把它考慮透徹，弄清楚，弄明白，再去實施，你可以不會，或者說很少會失敗。這句話你去推敲，非常有意思———只要你真正全力投入進去，可以沒有失敗。客觀一點，可以很少失敗。
三、個人
我們可以和世界上的任何企業(yè)家、任何企業(yè)競爭。
記：你每年都要出國一次，是為了換個角度來看自己的事業(yè)發(fā)展狀況嗎？
劉：競爭，要有一個全球化的觀念，你只站在一個局部你就很難有這種心態(tài)。走出去，無論是看到落后的，還是進步的，對你形成一個全局的觀念有非常大的幫助。另外，中國的文化背景博大精深，幾千年文化沉淀了很多好東西，但是其中也有很多糟粕，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揚棄，如何參合外來的文化，對企業(yè)的發(fā)展，企業(yè)形成真正有效的文化氛圍、管理的理念，都是非常重要的。
記：這樣經常地出國，和其他國家企業(yè)領導接觸的機會也非常地多，你能不能客觀地評價一下，你和他們相比，怎么樣？
劉：這很難說——不是很難評價，而是我們用什么樣的文化背景方式去評價。用中國人謙虛是美德的背景文化，要說我們還有很多差距，我們還有很多需要去補充、去完善的，然后等等。而假如用美國人的文化背景方式來講，我們可以非常自信地說，我們可以和世界上的任何企業(yè)家、任何企業(yè)競爭，在任何一個我們參與的領域，我們可以說絕不落后。你愿意要哪種你去取。（笑）
記：我注意到，你既是董事長，又是 CEO，這是絕大部分中國民營企業(yè)的經營模式，你沒有考慮過請職業(yè)經理人來幫助你管理，而你可以用更多的精力去發(fā)展嗎？
劉：應該說在考慮，而且我們在外引內培，希望這一天早日到來。事實上總裁的很多職務范圍內的工作，我這里已經相當一部分由副總裁和相關部門的負責人在分擔，但這個職務決不只是個形式，也不能簡單地割離開來就能用，需要整個隊伍的成長，需要社會環(huán)境的營造。操之過急，是錯誤，永遠不做，是錯誤。
記：一旦做某件事，很多人都習慣這樣告訴自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有這個習慣嗎？劉：在通威的文化里面是堅決反對這種說法和行為的。凡是人能夠做好，而且應該做好的，任何人做不好，就是失敗，就是無功，就是有過，沒有任何責任可免。武斷地講，在公司內部，只看你的結果，過程僅供參考。沒有結果，就是無效勞動。所以有時候我也讓大家感覺到很殘忍，但市場不相信眼淚，競爭也不相信眼淚，企業(yè)不能形成個人或團體用 100個借口和理由開脫自己失敗責任的氛圍。
四、家庭
她只要看到你在旁邊睡著了，她就知道這個電視劇不好看了。
記：通威做了非常多的公益事業(yè)，你個人被授予了“中國慈善家”榮譽稱號。是錢多了自然就會做慈善事業(yè)呢，還是某種信仰？
劉：沒錢的時候慈善事業(yè)很難做，有良好的愿望但不一定力能從心。相應來講，人有了一定的資產條件，良心良知也好，社會的榮譽感也好，支持、幫助了別人那種欣慰也好，都可以促使人們去做更多的力所能及的慈善事業(yè)。相應的，社會對這些人都會有它道義上的和其它利益上的直接或間接的回報，所以，慈善事業(yè)本身也不是白做。我們只是想，作為一個成功的企業(yè)、企業(yè)家，在適度的條件下，可以多參與這種公益事業(yè)和慈善事業(yè)。但企業(yè)經營本身不是做慈善事業(yè)，它必須按照它的規(guī)則來辦事，投入一分必須有大于一分的回報，才是企業(yè)維持再生產和擴大再生產的必備前提。
記：據說你大部分業(yè)余時間都用來讀書，是一直有這個愛好嗎？
劉：有相當多的時間用來讀書，關心行業(yè)里面的動態(tài)，學習新的東西。這也是以前的習慣。我認為知識是網狀的東西，各種學科之間，它是相互關聯(lián)的一個大的系統(tǒng)，一個人只有在知識面廣的情況下，才能真正地舉一反三，真正合理而科學地看待和處理問題，才能夠像我剛才說的，只要你真正分析清楚了，可以保證你不失敗。
記：看不看小說？
劉：不太多，很少，在學校的時候就很少。但是電視劇也要經常地看一看。記：陪妻子看？看連續(xù)劇會有癮嗎？劉：當然主角是她。有時候有癮，有時候是陪夫人打瞌睡。（大笑）這是最好的辦法，她只要看到你在旁邊看睡著了，她就知道這個電視劇不好看了。
記：中國的古話是“富不過三代”，你怎么看？會因此而特別計劃孩子的將來嗎？
劉：沒有。他們僅僅是學習的條件好一點，稍微有利一點而已。至于說富不過幾代，其實沒有必要用這種方式去追求。兒女只要經過良好的培養(yǎng)，以他們擁有的社會條件，我相信在任何時候，他們都可以做好任何事情，所以，不一定我們要留個家當下來，要留一大筆財產，孩子才過得很好。企業(yè)的發(fā)展也不一定是只需要自己的兒女來駕馭，才能發(fā)展下去。
印象記
劉漢元很上鏡。漂亮的雙眼皮，向后梳得一絲不亂的發(fā)型，臉上看不到苦難，也沒有打拼那么大份事業(yè)該留下的滄桑。我望著網上他的照片，有點驚訝：這個面部干凈、神情明朗、充滿濃濃書卷氣的男人將是我的采訪對象嗎？劉漢元， 80年代初是眉山縣水電局技術員，從做魚飼料開始創(chuàng)業(yè)， 20年后， 37歲的他以資產 3.2億美元名列福布斯 2001年度中國大陸富豪榜第 11位。這是我采訪他的理由，走近劉漢元后，才發(fā)現(xiàn)，他的思想比他的財富更有價值。對每一個富豪，人們都心懷神秘和無窮的想象，特別是關于錢的掙法和用法。
那天，劉漢元很配合，搜自己的衣袋，摸出 200元現(xiàn)金。他看著那 200元錢，是心中無數(shù)的樣子，伸手再摸，掏出 1塊錢，大笑：“哈，這兒還有 1塊錢！”當然，他在那一天里花出去的錢也許是上百個、上千個 201元，但對劉漢元來說，那不是錢，“只是一種支付方式，錢帶得多也好，少也好，其實沒有多大關系，只要用錢的時候，你有支付方式去支付就行了。”所以，劉漢元經常不帶現(xiàn)金。他的助理對記者開玩笑說：“你應該問劉總身上有多少張卡。”那已不是我們關心的問題了。他怎么保證自己的支付方式才是正事。劉漢元怎么掙錢？他笑了，“寫我們通威最難的是寫報告文學，沒有人們想象的大起大落，走得非常平穩(wěn)。”沒有傳奇，并不意味著沒有過人之處。我發(fā)現(xiàn)的是一種絕對清醒的品質。在劉漢元談話時，你經常可以看到這一點。說到外界對通威諸如“最好”的評價時，他要加上“之一”的后綴。
顯然，那不是謙虛；記者對他一段話作承上啟下的一句話總結時，他決不會無意識地點頭說“嗯”，他一定會聽清楚后，或者表示同意，或者說：“不能簡單地這樣總結，必須要有前面的全面分析。”還有，他無法判斷清楚的問題肯定不會隨便回答。他先要求記者對問題中的詞語作明確的界定，然后再答。為什么？劉漢元一句話道出天機：“任何一件事，只要你想清楚了再去做，沒有不成功的。”換言之，不清楚的事，他肯定不會做，所以，十幾年來，劉漢元一路順風順水，難怪他不那么憔悴。而且，做人他還做得輕松。愛笑，爽朗地大笑；愛電子，當年他家里的電器都是自己動手裝配的，現(xiàn)在，依然可以和我們的攝影記者探討數(shù)碼相機的電池和芯片問題；愛女兒，只有談起他的女兒，他才毫不保留地用大量的贊美之辭而不加“之一”。(文杰)
劉漢元簡歷
劉漢元，通威企業(yè)集團任董事長、總裁，第九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民建中央委員。劉漢元 1981年 7月畢業(yè)于四川省水產學校， 1993年 3月～1996年 3月，四川聯(lián)合大學在職研究生； 1981年 8月～1991年 12月，在眉山縣水電局任技術員、助工、工程師、高級工程師； 1984年，發(fā)明“渠道金屬網箱式流水養(yǎng)魚”；1986年，創(chuàng)辦的西南首家集約化養(yǎng)魚配合飼料廠，現(xiàn)發(fā)展成為通威企業(yè)集團。名列“福布斯 2001年度中國大陸富豪榜”第 11位。
我們這些企業(yè)領導者經常也在溝通，很多人晚上想不通，冷靜地想：這樣辛辛苦苦地干究竟為什么，可是，早上起來一到工作場地還是拼命地去干。
記者（以下簡稱記）：關于財富，有個一直流傳的寓言。一個富翁和一個漁夫在海邊曬太陽，討論捕魚、賺錢和曬太陽之間的關系。這個故事你聽說過嗎？你覺得誰有理？
劉漢元（以下簡稱劉）：財富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所有的東西、人類所有勞動結晶的體現(xiàn)，不論它是以物質形式存在，還是以貨幣化、證券化的形式存在，事實上都是勞動的聚結和成果的表現(xiàn)，從這個角度來講，人類追求財富的多、財富的聚集和它的有效的發(fā)展，應該是永無止境的一個方向。我們提倡大家的進取心，更多是指不要小富即安，要追求一個人、一個團體、一個企業(yè)、一個社會所能夠實現(xiàn)的目標的最大化。從這個意義上說，漁夫的故事可能是個不太好的例子。不過，每個人干要有個干的樣子，然后追求生活得更加美好，適度地享受，也要享受得像個樣子，這確實是我們每一個人都要面臨和回答的問題。惰性不少人都具備，這樣，社會常常要營造一種機制，來克服大家的這種惰性。拿我們現(xiàn)在這種市場條件來說，市場競爭迫使你不進則退，甚至跑慢了你就退，跑快了你才能維持。就是你有去曬太陽的想法，也要被現(xiàn)代社會的體制和機制、競爭壓力強行突破。否則的話，我們 99％的人，或許包括我，都希望更輕松一點，更安穩(wěn)一點，更舒服一點。
記：當你用 500元開始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是什么？不會是為了掙錢去海邊曬太陽吧？
劉：當時四川吃魚很困難，客觀上有市場的需要。更主要的原因是，日本和德國所從事的集約化養(yǎng)魚，我很好奇：為什么他們能達到那么高的產量，能提供那么多的產品？好奇心加上市場的需要，我開始技術方面的研究。
記：從什么時候開始，別人開始用富豪這個詞語來定義你？那個階段你大概有多少錢？劉：這個詞語一直沒有太感受到，而且我也不喜歡這個詞，所以那個階段我沒有明顯的感覺。但是或許不太喜歡這個詞也是沒有道理的。
記：但錢的多少對生活產生影響的直接感受，每個人都是有的，這方面你有沒有過幾個階段性的改變？
劉：我在讀書的時候， 1978年，每個月 12元的助學金，差不多是一個月吃一次肉，隔一天吃玉米，隔一天吃紅薯。所以那時，錢的概念就是，我現(xiàn)在一個月吃一次肉，能不能在我想吃肉的時候，半個月吃一次？到一定的時候，你就覺得每一個時期有不同的追求目標，也有相應的對錢的看法，到后來，在很多情況下它就不再是一個數(shù)量的概念，而僅僅是更有意義或者說再多一點意義的問題。至于錢具體是多少，在某種意義上，更多是企業(yè)追求的目標，或者大家說的那種企業(yè)家的精神，以及他所追求的企業(yè)價值的最大化。而且錢這個東西，從企業(yè)的領導者這個角度來講，規(guī)模越小的時候，它的個體屬性越大，這個錢是我的，那個錢是我的，下口袋的支票掏出來是我的，上口袋的印章掏出來還是我的，但是規(guī)模發(fā)展到一定的程度，錢的社會屬性會越來越大，如果說誰擁有財富，實際上是一種責任。我們這些企業(yè)領導者經常也在溝通，很多人晚上想不通，冷靜地想這樣辛辛苦苦地干究竟為什么，可是，早上起來一到工作場地還是拼命地去干。這幾乎是我們這批人的一個共性。
記：這次福布斯排名，關于通威的報道里有個細節(jié)讓人好奇，說你和調查員胡潤吃了一頓飯，你的排名就上升了10位。你和他說了什么，這么見效？
劉：（笑）首先，用這種方式去描述不是很好。去年整個排名過程中我們一次也沒有見面。今年我出國之前，在上海，他請我們吃了個便飯，而直接談這個話題很少。他對中國這十幾年發(fā)生的事情非常好奇，他認為，在這里，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而且是那么快的變化，他作為一個調查人員，有愿望參與進去，去弄清楚中國發(fā)生的事情。這是吃飯過程中他給我留下的大概印象。至于錢有多少，要排多少名，可以說整個過程中一句話都沒有談到。
二、事業(yè)
通威會有條件地去發(fā)展，但這中間更需要冷靜。
記：你也是因為技術而創(chuàng)業(yè)的吧，那你覺得和中國后來那一批網絡創(chuàng)業(yè)者王志東、丁磊相比，有什么相同和不同？誰更容易？
劉：從本質上講，技術創(chuàng)新和技術的不斷進步，無論在哪一個領域，凡是對人類發(fā)展有作用的，這種技術的價值都應該用同一種標準去衡量。很長一段時間有個誤區(qū)，認為一定要在 IT方面才是高新技術，從而導致一些方面的本末倒置。比如傳統(tǒng)經濟，曾經人們認為它是明日黃花，就要沒落，現(xiàn)在回過頭來，昨天的我們多么的愚昧。這是美國人在反思。為什么相信一個互聯(lián)網一拉起來，全世界就在它的壟斷之下呢？傳統(tǒng)經濟短兵相接國際化，都還要萬噸巨輪運過去，它那個東西線連線，國家對國家，在幾十毫秒、幾十納秒之間就可以連在一起，你為什么不相信、沒想到它的競爭將是更加殘忍呢？所以，在這個意義上來講，過去的過大的泡沫，對新經濟過高的評估，實際上是現(xiàn)在社會發(fā)展經濟生活當中的一個……這個詞，我在想，不好說，因為要傷害一大批人。前幾天，在上海 APEC工商峰會上，我和張朝陽聊天時還說，很多人都在想，我們辛辛苦苦干10年， 20年，你不過就干三、四年就跨越了我們 20年。他說你別笑話我了，（笑）我說不是笑話，我們真的有的時候也有一種感覺不公平的復雜心理在看待這些網絡英雄。
記：是不是因為這種復雜心理，你現(xiàn)在也開始涉足 IT業(yè)了？
劉：沒有，我是以一種冷靜的心態(tài)去看。因為信息技術確實可以給傳統(tǒng)經濟插上一雙新的翅膀，注入新的活力，它可以使原來的運行效率更高，信息共享方式更有效，它是傳統(tǒng)經濟的一個延續(xù)和發(fā)展，而不是取而代之的關系。在這種意義上，我不拒絕。現(xiàn)在市場本身有這個機會，集團在信息化上也有一定的基礎，所以通威未來發(fā)展的一個方向是 IT。
記：這也就意味著通威將開始多元化發(fā)展？
劉：站在企業(yè)內部來講多元化和站在社會的宣傳媒體上來講多元化是兩個概念，前者是越實越好，后者是越虛越好——雷達我在造，飛機我在做，地球我在生產，月亮我在復制……站在企業(yè)的角度，我認為，企業(yè)很多的經驗和教訓證明，一個企業(yè)只有把自己擅長的東西做好，并且在行業(yè)里面，哪怕你在某個區(qū)域做到最好，而且不斷地有更好的東西推出，領導這個行業(yè)的最好，你才是真正的能夠在現(xiàn)代社會、現(xiàn)代全球化國際化背景下生存的企業(yè)。通用之所以能夠在十年左右的時間發(fā)生根本性的革命，就是韋爾奇上來以后，砍掉所有在相關行業(yè)居第二以后的企業(yè)，原則上只保留第一，和很有希望成為第一的產業(yè)。在當今世界現(xiàn)在還去追求小而全，對企業(yè)來講，是不利的，對企業(yè)家來講，是可悲的。通威會有條件地去發(fā)展，但這中間更需要冷靜。
記：你說過“國營是等死的，民營是干死的”，這就存在一個規(guī)避風險的問題。當然，通威沒死，并且越干越好，你能談談你在這方面的經驗嗎？
劉：一個問題、一個事情，哪怕沒有人做過的事情，只要你真正把你腦袋里面武裝起來，把它考慮透徹，弄清楚，弄明白，再去實施，你可以不會，或者說很少會失敗。這句話你去推敲，非常有意思———只要你真正全力投入進去，可以沒有失敗。客觀一點，可以很少失敗。
三、個人
我們可以和世界上的任何企業(yè)家、任何企業(yè)競爭。
記：你每年都要出國一次，是為了換個角度來看自己的事業(yè)發(fā)展狀況嗎？
劉：競爭，要有一個全球化的觀念，你只站在一個局部你就很難有這種心態(tài)。走出去，無論是看到落后的，還是進步的，對你形成一個全局的觀念有非常大的幫助。另外，中國的文化背景博大精深，幾千年文化沉淀了很多好東西，但是其中也有很多糟粕，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揚棄，如何參合外來的文化，對企業(yè)的發(fā)展，企業(yè)形成真正有效的文化氛圍、管理的理念，都是非常重要的。
記：這樣經常地出國，和其他國家企業(yè)領導接觸的機會也非常地多，你能不能客觀地評價一下，你和他們相比，怎么樣？
劉：這很難說——不是很難評價，而是我們用什么樣的文化背景方式去評價。用中國人謙虛是美德的背景文化，要說我們還有很多差距，我們還有很多需要去補充、去完善的，然后等等。而假如用美國人的文化背景方式來講，我們可以非常自信地說，我們可以和世界上的任何企業(yè)家、任何企業(yè)競爭，在任何一個我們參與的領域，我們可以說絕不落后。你愿意要哪種你去取。（笑）
記：我注意到，你既是董事長，又是 CEO，這是絕大部分中國民營企業(yè)的經營模式，你沒有考慮過請職業(yè)經理人來幫助你管理，而你可以用更多的精力去發(fā)展嗎？
劉：應該說在考慮，而且我們在外引內培，希望這一天早日到來。事實上總裁的很多職務范圍內的工作，我這里已經相當一部分由副總裁和相關部門的負責人在分擔，但這個職務決不只是個形式，也不能簡單地割離開來就能用，需要整個隊伍的成長，需要社會環(huán)境的營造。操之過急，是錯誤，永遠不做，是錯誤。
記：一旦做某件事，很多人都習慣這樣告訴自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有這個習慣嗎？劉：在通威的文化里面是堅決反對這種說法和行為的。凡是人能夠做好，而且應該做好的，任何人做不好，就是失敗，就是無功，就是有過，沒有任何責任可免。武斷地講，在公司內部，只看你的結果，過程僅供參考。沒有結果，就是無效勞動。所以有時候我也讓大家感覺到很殘忍，但市場不相信眼淚，競爭也不相信眼淚，企業(yè)不能形成個人或團體用 100個借口和理由開脫自己失敗責任的氛圍。
四、家庭
她只要看到你在旁邊睡著了，她就知道這個電視劇不好看了。
記：通威做了非常多的公益事業(yè)，你個人被授予了“中國慈善家”榮譽稱號。是錢多了自然就會做慈善事業(yè)呢，還是某種信仰？
劉：沒錢的時候慈善事業(yè)很難做，有良好的愿望但不一定力能從心。相應來講，人有了一定的資產條件，良心良知也好，社會的榮譽感也好，支持、幫助了別人那種欣慰也好，都可以促使人們去做更多的力所能及的慈善事業(yè)。相應的，社會對這些人都會有它道義上的和其它利益上的直接或間接的回報，所以，慈善事業(yè)本身也不是白做。我們只是想，作為一個成功的企業(yè)、企業(yè)家，在適度的條件下，可以多參與這種公益事業(yè)和慈善事業(yè)。但企業(yè)經營本身不是做慈善事業(yè)，它必須按照它的規(guī)則來辦事，投入一分必須有大于一分的回報，才是企業(yè)維持再生產和擴大再生產的必備前提。
記：據說你大部分業(yè)余時間都用來讀書，是一直有這個愛好嗎？
劉：有相當多的時間用來讀書，關心行業(yè)里面的動態(tài)，學習新的東西。這也是以前的習慣。我認為知識是網狀的東西，各種學科之間，它是相互關聯(lián)的一個大的系統(tǒng)，一個人只有在知識面廣的情況下，才能真正地舉一反三，真正合理而科學地看待和處理問題，才能夠像我剛才說的，只要你真正分析清楚了，可以保證你不失敗。
記：看不看小說？
劉：不太多，很少，在學校的時候就很少。但是電視劇也要經常地看一看。記：陪妻子看？看連續(xù)劇會有癮嗎？劉：當然主角是她。有時候有癮，有時候是陪夫人打瞌睡。（大笑）這是最好的辦法，她只要看到你在旁邊看睡著了，她就知道這個電視劇不好看了。
記：中國的古話是“富不過三代”，你怎么看？會因此而特別計劃孩子的將來嗎？
劉：沒有。他們僅僅是學習的條件好一點，稍微有利一點而已。至于說富不過幾代，其實沒有必要用這種方式去追求。兒女只要經過良好的培養(yǎng)，以他們擁有的社會條件，我相信在任何時候，他們都可以做好任何事情，所以，不一定我們要留個家當下來，要留一大筆財產，孩子才過得很好。企業(yè)的發(fā)展也不一定是只需要自己的兒女來駕馭，才能發(fā)展下去。
印象記
劉漢元很上鏡。漂亮的雙眼皮，向后梳得一絲不亂的發(fā)型，臉上看不到苦難，也沒有打拼那么大份事業(yè)該留下的滄桑。我望著網上他的照片，有點驚訝：這個面部干凈、神情明朗、充滿濃濃書卷氣的男人將是我的采訪對象嗎？劉漢元， 80年代初是眉山縣水電局技術員，從做魚飼料開始創(chuàng)業(yè)， 20年后， 37歲的他以資產 3.2億美元名列福布斯 2001年度中國大陸富豪榜第 11位。這是我采訪他的理由，走近劉漢元后，才發(fā)現(xiàn)，他的思想比他的財富更有價值。對每一個富豪，人們都心懷神秘和無窮的想象，特別是關于錢的掙法和用法。
那天，劉漢元很配合，搜自己的衣袋，摸出 200元現(xiàn)金。他看著那 200元錢，是心中無數(shù)的樣子，伸手再摸，掏出 1塊錢，大笑：“哈，這兒還有 1塊錢！”當然，他在那一天里花出去的錢也許是上百個、上千個 201元，但對劉漢元來說，那不是錢，“只是一種支付方式，錢帶得多也好，少也好，其實沒有多大關系，只要用錢的時候，你有支付方式去支付就行了。”所以，劉漢元經常不帶現(xiàn)金。他的助理對記者開玩笑說：“你應該問劉總身上有多少張卡。”那已不是我們關心的問題了。他怎么保證自己的支付方式才是正事。劉漢元怎么掙錢？他笑了，“寫我們通威最難的是寫報告文學，沒有人們想象的大起大落，走得非常平穩(wěn)。”沒有傳奇，并不意味著沒有過人之處。我發(fā)現(xiàn)的是一種絕對清醒的品質。在劉漢元談話時，你經常可以看到這一點。說到外界對通威諸如“最好”的評價時，他要加上“之一”的后綴。
顯然，那不是謙虛；記者對他一段話作承上啟下的一句話總結時，他決不會無意識地點頭說“嗯”，他一定會聽清楚后，或者表示同意，或者說：“不能簡單地這樣總結，必須要有前面的全面分析。”還有，他無法判斷清楚的問題肯定不會隨便回答。他先要求記者對問題中的詞語作明確的界定，然后再答。為什么？劉漢元一句話道出天機：“任何一件事，只要你想清楚了再去做，沒有不成功的。”換言之，不清楚的事，他肯定不會做，所以，十幾年來，劉漢元一路順風順水，難怪他不那么憔悴。而且，做人他還做得輕松。愛笑，爽朗地大笑；愛電子，當年他家里的電器都是自己動手裝配的，現(xiàn)在，依然可以和我們的攝影記者探討數(shù)碼相機的電池和芯片問題；愛女兒，只有談起他的女兒，他才毫不保留地用大量的贊美之辭而不加“之一”。(文杰)
劉漢元簡歷
劉漢元，通威企業(yè)集團任董事長、總裁，第九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民建中央委員。劉漢元 1981年 7月畢業(yè)于四川省水產學校， 1993年 3月～1996年 3月，四川聯(lián)合大學在職研究生； 1981年 8月～1991年 12月，在眉山縣水電局任技術員、助工、工程師、高級工程師； 1984年，發(fā)明“渠道金屬網箱式流水養(yǎng)魚”；1986年，創(chuàng)辦的西南首家集約化養(yǎng)魚配合飼料廠，現(xiàn)發(fā)展成為通威企業(yè)集團。名列“福布斯 2001年度中國大陸富豪榜”第 11位。